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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零九章 緣滅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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宮殿外的夜,冷風颯颯。

鮫人面上的鱗片越發暗沈,呈現出一種詭譎的幽黑。修士們與他纏鬥,鮫人的妖力卻強得駭人。顧白嬰倒是能與他一戰,此刻兩人都受了傷。

“他怎麽會越來越強?”牧層霄眉頭緊鎖:“妖力簡直像是無窮無盡。”

“或許有什麽古怪,這樣下去不行,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。”孟盈持劍再沖上去。

“不好!”田芳芳一扭頭,見扼著離珠公主的黑霧正慢慢收緊,離珠公主面露痛苦之色,眼看就要被勒死了。他舉起斧頭朝黑霧砍去,然而乾陽斧的斧刃才一碰到黑霧,就被黑霧彈了回來。

銀罌朝著離珠公主笑得瘋狂:“既然你這麽痛苦,幹脆就下去一道陪他吧!”

黑霧陡然收緊,離珠公主的氣息越來越微弱,修士們想要靠近那黑霧,還沒靠近,便被其中妖力腐蝕得近前不得。

“住手!”

千鈞一發之時,忽然聽得空中傳來一聲清脆的喊聲,就見長空之中,突兀地出現一道青芒,那青芒在夜裏璀璨,直直沖向圍繞在離珠公主身側的黑霧之中,如一道閃電,將團團的黑霧直接劈開。

黑霧迅速散去,離珠公主跌倒在地,被田芳芳接住。眾人擡眼看去,就見綠衣黑發的女子手持盤花棍,落在銀罌面前。

“楊簪星?”顧白嬰目光一動,第一次叫她名氣的語氣中帶了一絲驚喜。

“你沒死?”銀罌意外:“怎麽可能?”

“僥幸罷了,”簪星看著他:“銀罌,快住手,我見到了銀栗,你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!”

銀罌一楞,隨即冷笑起來:“宗門修士,果然巧舌如簧,什麽鬼話都能說得出口。銀栗早就在四十年前魂飛魄散了,你如何見到他?想讓我停下來,做夢!”他一掌朝簪星拍來。

“是真的,”簪星躲避著他的攻擊,“他的元神此刻就附在我體內!”

“滿口胡言!”這話像是激怒了銀罌,他猛地揮開繡袍,從繡袍裏,竟然氤氳出大團大團的妖氣。

“不好!快躲開!”蒲萄臉色一變,爆起的妖氣四處傷人,顧白嬰持槍迎上,槍尖撞上黑霧,黑霧被砍碎幾番,可是不消片刻,那些黑霧又重新長出來,繞上了他的繡骨槍。

顧白嬰唇角溢出一絲血跡。

簪星見狀,心中一驚。這鮫人強得過分了,銀栗曾說過,鮫人妖力並不出眾,遇到普通人尚能掙紮,遇到修士,絕不可能有一戰之力。但眼下這鮫人的妖力,只怕在場所有修士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。

眼見著黑霧越來越大,簪星運轉元力,提棍往顧白嬰身旁掠去,想要助他一臂之力。然而甫一動作,便察覺出不對勁來。

她的修為,在去離耳國之前突破了築基後期,離金丹只差一步之遙。不過到了離耳國之後,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圍繞在身邊,簪星也沒什麽心思修煉。方才在滅妖陣裏走了一遭,渾身元力流失得厲害,按理說,此刻渾身功法,發揮不出原先的三分之一。

但是......

從靈脈四處流過的元力溫潤,如潺潺溪流,將被黑霧灼傷的地方柔和包裹,她能感到自己體內的元力在迅速上升、似潮水般起伏。她能清楚地看到皇陵裏的每一寸地方,丹田之處有一股暖意在逐漸擴大,簪星能感受得到,在自己體內,有一顆珠子正在逐漸凝成。這珠子圓若鵝卵,散發著清翠的幽綠光芒,像是春日細柳在湖中的倒影,自有勃勃生機。

她的腦海裏,是從未有過的清明。

恍惚間看到沈沈夜色裏,似乎有身穿白衣的女子站在巨樹下,樹上掛滿各色的紙燈,紙燈將長野映得璀璨,遠處的天幕盡頭,煙火自夜空綻開,漫天華彩,美不勝收。男子的聲音響起,帶著些調侃的笑意:“華燈若乎火樹銀,熾白枝之煌煌。”

“無聊。”

緊接著,人影漸漸散去,唯有天幕盡頭的煙花與枝頭的燈火璀璨,那些流動的光影痕跡漸漸變得模糊,模糊成一道青棍的殘影。

“進二步,踢一腳;退一步,打枯樹盤根......背弓退出,迎轉坐洞,偷步滾身,四平......”

女子的音調一如既往得平穩,甚至稍顯冷漠,然而在這一刻,卻讓簪星覺得從未有過的親切起來。

孟盈一劍揮開面前妖氣凝結的黑霧,轉過身,看向前方,目光難掩詫然:“師妹?”

牧層霄隨著她的目光看去。

圍繞在簪星身側的黑霧在逐漸散去,天璣法衣湖綠的色彩在暗幕裏,顯得格外明亮。女子手握盤花棍,揮棍的動作並不迅捷,然而每一棍揮出去,被打散的黑霧沒有再凝結回來。

夜空被這長棍,一點一點地點亮了。如在海邊綻放的煙火,將浪潮照得銀白。

銀罌也註意到了這裏。

他的妖氣不再如方才一般,無止境地增長,而簪星打散最後一絲黑霧,朝他直沖而來。

“不過是還未至金丹的修士,也敢班門弄斧。”銀罌冷笑一聲,雙爪鋒利如能將人靈魂碾碎,他朝簪星迎上去: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!”

長棍與尖爪碰撞在一起。

黑霧一般的妖氣張牙舞爪地撲向散發著青芒的棍尖。

簪星感到無數沼澤一樣粘稠的黑霧將自己包裹起來,那些東西順著棍尖往她身上爬,似乎要依附到她的骨頭上,又像是要將她拽進無間地獄,永遠葬送在黑暗中。

她雙手握住長棍,狠狠劈下:“青娥拈花棍第二重——火樹銀花!”

空中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。

星河被打散了,化作光雨降臨到地上。

離耳國的長夜,一瞬間竟如白晝般光明。

那些燦爛的、燃盡的星紛紛墜落,在漆黑冷沈的人間繡上一副華錦。讓人想起皇都的新年,春宵苦短,歡愉盡夜。懷揣著憧憬的少女,甜蜜地將頭輕輕倚在良人肩頭。

離耳國城裏的百姓們擡頭,嘖嘖驚嘆。天真稚子歡快拍手,聲聲叫好。

東風吹過樓臺,白玉的欄桿顯得越發冰涼,華彩和喧鬧逐漸褪盡,唯剩一地冷了的火。如在歡宴過後,零落的花。

同樣的絳火銀花,或許曾存在於故人的舊夢裏,然而夢終歸會醒,就如花總會謝。虛妄的溫暖會冷去,絢爛從來都只有一瞬。

一瞬起,一瞬滅。

煙火從來如此。

簪星低頭看向眼前的人。

銀罌半跪在地上,周圍圍繞的黑霧徹底散去,他被方才那一棍打中了胸口,吐出一大口血。火樹銀花的“碎片”將他鱗片灼傷,他看起來有些淒慘。

“我師妹竟然這般厲害......”田芳芳目瞪口呆,喃喃道:“竟然一招就打敗了連我師叔都覺得難纏的鮫人......”

顧白嬰看了他一眼,田芳芳便低下頭檢查自己的乾陽斧,假裝方才什麽話都沒說過。

“......你倒是很厲害,是我看走了眼。”銀罌拭去唇邊血跡,淡淡道。

“我知道你想為銀栗覆仇,”簪星望著他:“可就算你要覆仇,也要弄清楚自己該覆仇的人是誰。無辜的少女並非當年害死銀栗之人,你又何必......”

銀罌低低笑起來:“覆仇?你未免太高看了我。”他的目光裏湧動著瘋狂,“銀栗死了與我何幹,他要找死,誰也攔不著。”

簪星道:“是嗎?既然你不在意他,為何不肯離開西海,不是說,當年就打算離開此地?”

銀罌一怔,擡起頭看向簪星:“你怎麽......”

“我說過了,我見到了銀栗,”頓了頓,簪星道:“他也很想你。”

四周安靜無聲。

過了片刻,鮫人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。

“晚了。”

簪星問:“什麽晚了?”

“鮫人應該生活在海裏,而不是陸地。”銀栗的臉上,浮起一個古怪的笑容。

簪星意識到了什麽,還沒來得及開口,就聽見遠處的蒲萄喊道:“不好,海水倒灌入城了!”

離耳國的遠處,風聲咆哮,狂風掀起巨浪,溫柔平靜如藍寶石一般的西海,此刻如兇暴野獸狂奔而來。大地開始震蕩起來,無數海鳥群自海平線盡頭飛起。

“你幹了什麽?”簪星轉頭看向銀罌。

鮫人笑起來,他一字一頓道:“我要把這裏變成西海,我要都洲以南,再也沒有一塊陸地!”

簪星簡直和這瘋子無法交流。

海水洶湧地朝著岸邊卷來,迫不及待地要吞噬掉離耳國的一切。皇陵裏開始吵鬧起來,靠海邊的漁民尖叫聲遠遠地順著風飄到修士們的耳中。

修士們可以想法子保全自己,可離耳國的所有百姓,難道就要在今夜一道葬送在海底?

顧白嬰一槍抵住銀罌的喉嚨,怒道:“快點住手,不然我殺了你!”

“你殺吧。”銀罌微微一笑。

他已存了死志。

就在這時,天地間傳來一聲嘆息。

這嘆息聲也是溫柔的,像是舍不得責怪的無可奈何。緊接著,從空中蕩出一層銀色的漣漪,漣漪擴大,又漸漸變成一道星河,朝著遠處的西海撫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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